谭仲池：烟雨苍坊泪

四月江南多雨，我们驱动沉沉的步履，一脚低、一脚高地移向苍坊村耀邦同志的故园。

抬起泪眼，凝望故居。 看到的还是那褐黄色的土墙，那黑色的瓦片，那破旧的门窗。这是一个地道的农家。这里还住着耀邦的兄长胡耀福老人。问遍天下，阅尽古今史书，谁还能说出第二个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兄长是农民。

耀邦14岁，走出座旧屋。几十年后，他回来了。 那是去年（1988年，编者注）11月12日。清晨， 浏阳山城还笼在一片朦胧的雾风里。我们按照他秘书老李约定的时间驱车直奔长沙。上午10时许。我们兴奋地从车上下来，一眼就见，他神彩奕奕地从省委9所6号楼左边的林荫道上款款走过来。

那天。他身穿一件深红色开口羊毛衫显得精神极了。他问及我们各自的情况。当他到我时，县委书记张绍春忙说：“他是东乡人就住在您家乡龙岗牌反背山下的石湾村。”他笑说：“年轻人要好好向老同志学习，多为老百姓办事。”

于是海阔天空，风俗民情，从古到今，从国内到国外他谈得那样痛快淋漓， 开心畅意。又那样成竹在胸。驰骋有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心中蠕动。我真钦佩他知识的渊博，思维的敏锐。显然，他有时也坦露出些许的深沉和忧虑。当他讲到要加强民主与法制建设时说“离开了群众，一事无成。忘记了群众，还搞什么社会主义。”他还用伤感的语气说: “明天少奇同志纪念馆开馆。这两天我都没有睡好，少奇同志开除党籍，我也是举了手的。这是深刻的历史教训，要永远记取。”他还说：“要实事求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要把白的说成黑的。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至少也要说成灰色的。”当时他淡淡地一笑，我品到那笑里溢出苦味。

他问到家乡的粮食生产、乡镇企业、农村公路、电力供应，甚至连老百姓的喝水、烧煤问题都一一问到。他还问我们是否读过关于丘吉尔的传记，知不知道美国的罗斯福。我说，读过一点关于他们的书。他接着说：“是的，要了解伟人的生活、工作和学习。”

后来，他谈到家乡的谭嗣同烈士。他说，“他很了不起，敢于以牺牲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启迪后人，今天的改革，也需要这种无私无畏的精神。”

在长达近两个小时的交谈中，他是那样谦逊、豁达。 风趣、幽默、动情。又是那样平等待人。还不时站起来打手势，使整个会客厅充满了和谐、轻松、活跃的气氛。

谁知道，这竟成为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慈祥的笑。

1986年9月18日，我曾和县长水生同志到耀邦同志家。那天他正好去北戴河， 李昭同志接待了我们。我看到他家里摆设极朴素简单， 心中十分感动。这是总书记的家呵！只有几个书柜装满了书，几张普通沙发摆在厅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走时，为感谢李昭同志对家乡麻纺生产的操心，我们送个丝绸被面作留念，可李昭同志再三表示心领，硬是当场退回。人们说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这是最真实的表述。

四月的烟雨，尽情地在耀邦的故园洒落吧！那是苍坊人的悲泪。那是割不断的哀思。那是流不尽的怀念……

来源：1989年5月5日《东方时报》，作者为时任湖南省浏阳县委副书记谭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