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每天4000余人自发吊唁 这天上午,从万分悲恸中清醒过来的母亲向中央办公厅负责同志表示:“耀邦为党、为人民操劳了一生,无愧于党和人民。他年幼时就险些在‘左’倾路线和与国民党的斗争中倒下,活到73岁也算高龄了。他去得利索,没有带给大家多少麻烦,也给了我们六天半的时间。他生前提倡丧事从简,我们家属希望对他的丧事处理,也一切从简。” 这天日暮,连续月余艳阳高照的北京,竟春雨潇潇。百姓们说:这是天人同哭。 这一晚,夜气如磐,无声的哀思沉重低回。风雨中不知多少善良的人们噙着泪水,默默地为父亲扎花圈,设灵堂,起草挽联,抒写哀思。 这一夜,诗人邵燕祥在北京长吟《从此》: 一颗心碎了 使许多人心碎, 方寸之间 天地之间…… 诗人公刘在杭州赋诗《哭胡耀邦》: 您爱人民, 把它看做一块玉, 摩挲,摩挲, 百分之八十五的平坦或者崎岖, 留下了战栗的温煦…… 这一晚,一位文艺工作者在返京列车上听到父亲逝世的消息,浮想联翩,写下一首诗: 头顶一个天, 脚踏一方土, 风雨中你昂起头, 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 有乐也有苦。 …… 你的胸怀在蓝天, 深情藏沃土。 后来,这首诗被谱成曲子到处传唱。但是可能没有人知道,它原本是献给谁的。 与此同时,莫文骅将军也写了一首诗悼念父亲: 天资聪敏学艰辛, 卓绝才华冠群英。 勇拒逆流冲恶浪, 肩挑五岳自忘身。 直率诚实无韬晦, 胸怀豁达语贴心。 正需鼎力撑大厦, 痛君长逝泪盈衿。 当日,张爱萍将军也写了一首诗《痛悼耀邦同志》: 突闻噩耗哽咽喉, 往事涌心头。 少年战场携手, 长征喜同俦。 肩重任, 为国谋, 谱春秋。 感君勋业, 造福人民, 光耀神州。 还是在这个悲痛的时刻,很少有人知道,会计司胡同的一盏台灯下,我的母亲长歌当哭,和泪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独秀红梅随冬去, 落絮细雨泣无声。 人生自古谁无死, 忠魂丹心慰后人。 这让人不禁想起父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过:“李昭如果不去搞工业,会是一个很好的文人。” 从这天开始,外国政府的总统、首相,议院议长,以及友好政党、组织的主席的唁电也纷至沓来,对父亲的逝世纷纷表示沉痛的哀悼。透过泪水,我接读过英、法、德、意、苏、日等37个国家发来的82份唁电。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科尔总理在唁电中说:“他的逝世使贵国失去了一位现代化和改革开放政策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胡耀邦先生将作为通情达理和饶有兴趣的谈话伙伴留在我的记忆中。” 意大利众议院议长尼尔德·约蒂的唁电说:“胡耀邦是令人十分崇敬的人物。我曾有幸与他相识,我们所有的人都赞扬他伟大的平衡才能和政治智慧……再次表示我悲怆不已的哀念。” …… 17日上午,我乘坐的中国民航飞机终于在北京首都机场降落了。当我赶到北京医院时,父亲已在那阴森冰冷的太平间里独自躺了整整两天。一看到他那安祥苍白的遗容,我又一次被自己的泪水淹没了。 父亲曾活得那样真诚、热情、宽厚、随和,生前没有一个私敌,一辈子都在用心拥抱着他的国家和人民,可死神竟无视这一切,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去得这样突然,七十而终,匆忙得没能等到与他唯一的女儿见上一面,也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父亲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带走了他的坦诚和清白,却没能带走活着的人们的无尽哀痛和思念。 父亲病逝当天,家里人刚把40多平方米的会客厅布置成灵堂,刘少奇夫人王光美、父亲的老战友李昌等第一批吊唁者就来了。此后,吊唁的人们络绎不绝。仅第一天,在签到簿上留下姓名的就达1300多人。这间小小的灵堂,不仅走进了李鹏、乔石、胡启立、李铁映、吴学谦、芮杏文、阎明复等领导同志以及夏衍、张友渔、朱厚泽、平杰三、李锐、于光远、李洪林、韶华、红线女等文艺、科技、教育、理论、新闻和民主党派等各界人士,还走进了更多普普通通、素昧平生的老百姓。 谁也说不清,一夜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家的住址。从父亲去世当天4月15日起,就有许多人来到北长街,打听会计司胡同25号。他们穿着朴素的衣服,佩戴上黑纱白花,排着长队走向家里的灵堂。这个平时不起眼儿的狭窄弯曲的胡同,整日涌动着悼念的人流。到父亲去世的第三天,前来家中吊唁致哀的,一天竟达4000多人。灵堂内外,白花如雪,泪水如雨。无数的花篮、花圈和挽幛,将灵堂堆得只剩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我和三个哥哥轮流站在父亲的遗像下守灵,泪眼模糊地望着成千上万名北京的、外地的,熟悉的、陌生的,知名的、普通的,被轮椅推着的、被他人搀扶的,还有那些相互扶持的吊唁的人们,哀伤地从我们面前一一走过。 八旬高龄的诗人艾青拄着拐杖走过来鞠了个躬,伤心地说:“耀邦同志当总书记时,把别人从广州带给他的新鲜荔枝,分送给我、丁玲、马海德和艾黎。” 楚辞专家文怀沙对着父亲的遗像说:“中国人民、世界人民爱您,需要您,您仁慈的心何忍停止搏动?因袭放翁句,书此联以奉灵右。”他悲声颤抖地朗诵道:“民望甚饥渴,公行胡滞留。” 专程从山西赶来的80多岁的种棉能手吴吉昌老人,一进门就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之后才宽慰地对记者说:“我给耀邦磕了头,心里也就踏实了。” 年近九旬的著名儿童教育家孙敬修在孙女的搀扶下,悲不能言地走到灵前,半晌才发出一声呼喊:“你是一个大好人啊!” 《中华英烈》编辑部的同志将两本最新出版的、父亲生前常看的杂志献到灵前,九位编辑签名的挽联上写着:献给我们的挚友胡耀邦! 中国藏族语系高级佛学院的学生们在父亲的灵前,献上了十几条洁白的哈达。 父亲生前的一些老同事、老部下,在灵前老泪纵横,悲恸得直不起身子。 一些老知识分子在遗像前放声号啕,哭诉着:耀邦同志啊,没有你,我的冤屈就无法昭雪! 在我们家珍藏的悼念留言簿上,有公交司机的笔迹,也有郊区农民的留言,还有解放军官兵的签名,每一页都留下了共和国公民的无尽哀思:“人民又一次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你心里有人民,人民心里有你。”“说真话人民知音,办实事一代伟人。” …… 父亲接见并鼓励过“干光彩的事业”的大连个体经营者,含着泪水写下:“是您指导我们干了光彩的事业。中国两千万个体户永远铭记您的恩德,我们永远听您的话,干光彩的事业,做光彩的人。” 王光美阿姨在一家花店选购花篮时,店主听说花篮是献给胡耀邦的,执意不肯收钱,说:“这花篮也代表了我们店里人的心意!” 伯伯带着我的两个堂兄德安和德资星夜进京。他们在北京站下车后,叫了辆出租车就往家里赶。当司机得知他们是胡耀邦的亲人时,怎么也不肯收车费,说:“这就算是我对耀邦同志的一份敬意吧!” 多么忠厚的人民,多么深情的百姓! 在新华社向国内外播发父亲逝世消息和讣告的当天,不少群众便自发地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为父亲布置起一处处灵堂。两天之后,人民英雄纪念碑就被堆成了一座花圈的山峰,佩戴着白花黑纱的人们潮水般涌向天安门广场,用各种形式表达他们对父亲的深切哀悼和纪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