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厚澤老2009年在廣東南昆山。關山攝) 知道他身體不好,但走得這麼早,還是覺得突然。在他那一代政治家中,他其實算是比較年輕的,應該有更多的時間。我們都等著下一次,等著他從北京的醫院出來,我們還是乘著那輛銀灰色的老捷達,一起去到珠三角的青山綠水中穿行;我們都等著下一次,等著萬壽路甲15號院的某扇門咿呀著輕輕敞開,他穿著一件灰色夾克站在門口,笑盈盈地向我們伸出手。 但是,這一切都落了空。本來以為他的這次住院,不過就像一次旅行,總有歸來的時候。沒成想他會就此一去不復返,而我們還有那麼多路沒趕,那麼多的話沒說,那麼多問題沒有討論清楚。

跟老人家交往多年,印象最深的,一直是他的厚重、大氣和智慧。他曾在時代的潮頭,用全部的生命去搏擊,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我們整個民族,但命運不給他機會。其實那時他的要求並不高,寬厚,寬容,寬松,不過是多點點彈性,多點點人情味而已,不過是給沉悶的斗室注入一縷清風而已,並不是馬上破門而出。但這麼卑微的要求,竟那樣石破天驚,讓他付出了幾乎是一生的代價。 但老人家沒有就此放棄自己的責任,沒有放棄對中國道路的關注。不能不作為旁觀者,但他反而更加目光如炬。很多評論說他是一個開明的政治家,但事實上他早已經超越了開明的層次。他是1980年代的代表性人物,但他並沒有停留于1980年代,回歸平民生涯之後的二十多年,是痛苦思索的二十多年,他在痛苦思索中一步步地完成了對自己的思想革命,鳳凰涅磐,最終徹底融入了現代文明,那麼堅毅,那麼決絕,他因此遠遠超出同時代人的思想水平,站到了當代中國思想史上的最高峰。 跟老人家的每次對話,都有醍醐灌頂的快感,都不能不為他的思想穿透力折服。但遺憾的是,老人家一直惜墨如金,述而不作,他的思想的結晶,只有極零散的記錄。好幾年前的一次長談之後,我們中的一位曾極鄭重地給他進言︰是到系統總結自己一生的時候了,您不能把記憶都帶走,不能給歷史留下那麼多黑洞。但是,老人家終究還是沒有答應。老人家何嘗不知自己的思想的價值,但我想,也許是他自己都不曾料到,他的生命之燈會那麼早關閉吧。 時間的風太狂暴太無常,而生命實在太脆弱,燈正在一盞盞地關閉,那是生命之燈,更是智慧之燈。李慎之老,任仲夷老,何家棟老,現在則是朱厚澤老。有他們在,這世界就有重量,這世界就有支撐,這世界就有光芒。但是,現在他們一盞燈接一盞燈地飄走了,只把我們,留在蒼涼的曠野中。 歷史的擔子是落到我們的肩上了。我們別無選擇。那麼就把我們自己變做燈,用我們自己的光芒,照亮腳下的路吧。從遙遠的南方,我們這樣在心底里默默誓言。這是我們對朱厚澤老的誓言,更應當是我們對整個世界、尤其對後人的承諾。
(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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