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7月12日上海《解放日报》上,发表了冯英子的杂文《要有一点移山精神》。 冯英子写道: 小说(指发表于《收获》1981年第4期上写改革的小说《祸起萧墙》——编者)嘛,当然未必是真人真事,然而它却使人看到了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无形的山,很有一点典型意义。在有些地方,一个地区是一个山,一个单位是一个山,万山环绕,群峰罗列,天听邈远,天路维艰,陷入山中的人,常常左冲右突,找不到出路,好像陆逊陷入诸葛亮的八阵图中一样。记得30年代有一首电影歌曲:“前头没有路,人类不相通,是谁,障碍了我们的前路,障碍重重。”不想过了几十年,仍有此叹!……尽管孙中山先生的辛亥革命,革掉了诸侯们的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大小小山崖海角边的诸侯,依然阴魂不散,甚至还能借尸还魂,乔装改扮。地方主义、山头主义、本位主义等等,若隐若现,若无若有,上则唯我独尊,人莫予毒;下则人身依附,进退维谷。看来这些都还不曾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有人说这是一种“封建残余”,我也但愿它只是一种“残余”。“四化”的道路当然不是笔直笔直,但有形无形的山确也挡住了我们的进路。正如胡耀邦同志最近说的:“我们还要走一段相当长的艰难的路程。好比登泰山,已经到了‘中天门’,前面还有一段要费很大气力的路——三个‘十八盘’。要爬过这一段路,才能到达‘南天门’。”像《祸起萧墙》描写的这种无形的山,显然比“十八盘”还要难以攀越。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它老是“盘”在那里阻碍我们的前进。因此,要拿出一点移山精神,把这些山头铲掉,“四化”建设的大军才能顺利通过。 风波 9月13日,《解放日报》上发表了署名振千的一篇《也要移一移》的文章,对冯英子大加挞伐,说冯文“割断历史”,只提“辛亥革命”,忘记了历史上还“有过1949”,说作者立场、观点、方法都有问题,而且还送了冯英子一顶在一旁说说风凉话的“旧文人”的“残余”帽子。断定《移山》作者希望过几年又来一次“文化大革命”。 冯英子对此保持了沉默,未曾作任何公开回答。11月的《民主与法制》发表了史文熊的《严肃的批评与“联想”式的批评》,12月的《文汇月刊》发表了骆微的《谈联想》,12月10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余焕春的《诚意的批评与联想的批评》,他们都对振千的那种联想式的批评发表了不同的看法,认为“冯英子的杂文有什么缺点、错误,完全可以开诚相见,照实说来,不必联想翩翩,生出许多罪名来”,“这种无限上纲、罗织罪名的‘批评’,与我们党所倡导的严肃的批评,是背道而驰的”。1982年《新华文摘》第二期,还全文收了上面五篇文章,为这场“移山”公案立此存照。有意思的是,冯英子在粉碎“四人帮”后出版的第一本杂文集,书名《移山集》,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以后出版的冯英子杂文选,不论是薄薄的《选粹》,或是厚厚的《选集》,都照单全收争论双方的文稿。 这场“移山风波”,很快被当时党中央一位领导同志关注;同时也引起海外一些报刊的注意,有家香港刊物,简要报道了“风波”始末。后来,我们得知了其中一些细节。 落幕 振千文章发表后的第三天,即1981年9月16日,远在北京的时任人民出版社总编辑、杂文家严秀(曾彦修),上书周扬同志,为冯文遭批鸣不平。原信全文如下: 周扬同志: 顷有同志告我,上海《解放日报》曾刊冯英子一短文,近又发一严厉批评文,对此感到可怕。我把二文找来反复看了几遍,始终看不出冯文有什么错误(个别字句当然可以修饰得更平稳些),而批评他的那篇“文章”,真“可叹为观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是上纲太高,而是无中生有,捏造罪名。且全文为现存恶势力辩护,与三中全会以来方针全然不符,也是对耀邦同志近来常说的知识分子在有些地方受压完全背道而驰。读该文为反党恶势力,为大小土皇帝极力辩护,已到了不知羞耻的程度,硬把家丑当家珍。 如此“贯彻”中央思想座谈会议精神,实在值得注意。这不是比“反右”时抓辫子还厉害吗?有人想大搞反右派,大搞文字狱,此文及此文得以发表,原在意料中事。 冯君自青年追随党四十余年,对党一片赤忱,会上会下,人前人后,一片老天真,工作不分高低,不计名利。如此可靠的党的老朋友,保护爱惜之不暇,何能遂作此种诬告与毁谤。看来有的人又手痒了,不打倒一大批好人,有些野心家如何能得势。 这不是一件小事,堂堂上海,竟然如此,其他地方,又将如何? 此信及所附二文,如果你认为可以,盼请转呈任重、仲勋、乔木、耀邦同志各一份,原文不长,希望他们能注意及此。同时,我自当对此信负责,我希望将所附二文及此信在《宣传通讯》上发表,以引起各地注意。我如果也属于“自由化”倾向代表人物之一,很简单,我即日起即可辞去一切职务,专心读读书最好了。 专此敬礼!曾彦修上9月16日 周扬同志10月13日“照转”了这封信,10月15日,胡耀邦同志即在冯文上批示:“我看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没有什么大问题。”在振千文上批示“不必作一些联想的论证,看来话厉害一点。”在曾彦修信上批给中宣部和上海市委宣传部负责人道:“上海是国内外瞩目之地,对于思想文艺批评要特别慎重。” 这个批文下达后,国内的一些报刊先后发表了批评振千《也要移一移》的文章,香港《新晚报》上甚至出现了一篇《冯英子几乎不免》的文章,说如不因中央的干预,冯差点要当“右派”了。 至此,这场“移山风波”或“移山公案”总算平息了。 尾声 20年后,在历史迈进新世纪门槛的一个春夜,在冯英老的书房里,朋友们一起回首这段“往事”,有人问起他当时的心情,冯说:“看到振千文章的人,都为我担心,我当时自己倒并不紧张,因为是非自有公论,登在报纸上的文章,如有问题,赖也赖不掉,如无问题,别人随便加一顶帽子,恐怕也并不那么容易。” 问及冯与曾彦修的关系,冯说:“我和曾彦修之间,虽在《辞海》共过事,但并未因此事有所交往,他的向中央写信,完全出于一个知识分子的正直良心罢了。” 曾彦修同志的这封原信,当时没有机会公开发表,1999年3月,在冯英子出版自传《劲草》时,才“作为80年代初的一份史料”收入该书。 (摘自《世纪》2001年第3期 苏应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