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耀邦同志主持中央党校工作期间，每逢开学或结业，他总要到会讲话。据本人的统计，从1977年10月9日，到1985年7月15日，胡耀邦同志到中央党校开学或结业讲话，共有12次之多。

　　秘书陈维仁说：他在党校讲话从不用秘书帮忙，多数讲话也不上报纸，所以思路放得开，没有套话、官话，讲话内容丰富深刻，语言表达朴实生动。（《怀念耀邦》第二集第225页）

　　这些讲话，凡是在中央党校讲的，我都去听了。耀邦同志深刻的思想，精彩生动的语言，饱满的激情，会场上热烈的氛围，听众一次次自发的掌声，好像就在昨天。

　　有一次，耀邦同志讲到“不正之风”（当时还没有说“腐败”），他突然站起来，掷地有声、义正词严地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场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我至今仍有很深的印象。

　　1979年1月18日，耀邦同志在一、二部学员结业典礼上的那次讲话，印象尤其深刻。

　　耀邦同志的这次讲话，从华国锋给中央党校学员王立本的一封信讲起。

　　他开始就说：“昨天晚上，华主席办公室送给我一个材料。我们二部学员王立本同志参观了红星养猪场后给华主席写了封信，十六号华主席给王立本同志回了信”。

　　王立本的信是1977年12月29日写的。他在信中讲了什么呢？

　　王立本信中讲：

　　“我们曾经参观了北京市一个机械化养猪试验场，场领导和职工兴奋地向我们讲了你关心人民生活，亲临该场视察和题词的动人情景，我们深受教育。

　　在该场的会议室内，看到了广大职工对你的热爱，故将你在那里用过的物品，如热水瓶、茶杯、椅子等，陈列在特意制作的玻璃厨柜中”。

　　王立本的信说：

　　“这种爱戴之情，是无可非议的。但对于这种形式，事后一直在脑中打转，有没有必要？不知你到过的基层单位，是不是有这种类似的形式？今后，你还要到千千万万的基层单位视察工作，假如也都摹仿起来，在人们的精神中会产生什么影响？

　　对于这种形式，我认为不利于恢复、继承和发扬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这种形式，要是真的成风，如遇有地位的大唯心主义者赫鲁晓夫，经过他的利用和发酵，就有可能发展到从人变成‘神’，把人民领袖和人民之间的同志关系变成封建关系，借此来破坏民主生活，镇压革命者，进行他的卑鄙勾当。再者，凡是你到过的基层单位，假若都把你用过的物品陈列起来，数量也是可观的，实在是一种浪费。我认为，将你在视察工作中用过的物品，让它在人民群众中继续使用，会使人们感到平等，精神解放，而且，又发挥了物的应有作用”。

　　最后，王立本建议：从今以后，对健在的党、国家和人民的领袖，不要用这种方式表示敬爱，可以用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成就。

　　王立本，来自江苏，新四军老战士。耀邦同志在讲话中赞扬他：“王立本同志还是敢想敢说的咧”。

　　1978年1月16日，华国锋给王立本回信，全文如下：

　　王立本同志：

　　你的来信收到了，你提的意见很好，我已托北京市委的同志对红星养猪实验场的同志作了思想工作，将陈列的物品撤去，今后遇有类似情况都照此办理，以继承发扬我党的优良传统。

　　致

　　敬礼！

　　华国锋

　　一月十六日

　　胡耀邦就此事谈了他的意见。

　　耀邦同志说（摘录）：由这么一件事情，我们可以联想到许多问题。华主席批复的王立本同志这封信，很好。我们结合这件事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党里还有哪些封建作法、封建办法需要改过来的？改正这些东西，我的意见宜早不宜迟。比如说，上级干部到下面去，一定要称呼什么首长，一定要起立鼓掌，一定要欢迎欢送。可不可以改一改呢？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这次开会，将要讨论和通过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叫做《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这个文件，现在正由陈云同志亲自在那里领导修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这些年来，我们党内政治生活不健全，许多歪风邪气可得要下决心把它压下去。今年，我们正碰着建国三十周年纪念，中央已经说过了，不要搞大规模的庆祝，特别是不要搞形式主义的东西。过去若干年我们把那么多钱花到一些形式主义的东西上去，什么莺歌燕舞，粉饰太平。

　　今后，可不要搞这个东西，今年三十周年国庆不搞这个东西，不搞铺张浪费，包括今年过春节。同志们，我们许多老同志，可不要忘记过去艰苦奋斗的传统，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提倡实事求是精神。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同志都记得，我们党是艰苦奋斗的，是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是实事求是的，党内有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们这一套传统是非常好的。这十几年来，林彪、“四人帮”在这些方面的破坏非常严重。我们这次开宣传会议，重申了这个问题。我总觉得我们有许多同志对林彪、“四人帮”所造成的损失、遗留给我们的麻烦、给我们带来的困难估计不足。我们要求再用两年时间，基本上把局面扭过来。我们已经扭了两年多了，再扭它个两年。

　　这件事，当时引起强烈反响，已经过去了45年，但仍然值得回味。

　　一，在我国社会，封建土壤很深厚。那个养猪场，人们将领导人视察时用过的物品，如热水瓶、茶杯、椅子等，陈列在特意制作的玻璃厨柜中。这不是谁强制他们这样做的，是一种自发行为，而且得到职工的拥护。看起来，人们对这种“封建作法、封建办法”，是自然而然的事。这充分说明，在我国社会，封建残余的影响确实很深很广。

　　二，华国锋能虚心听取批评意见。他看到王立本的来信后，马上批给（北京市委书记）林乎加同志，说：“乎加同志，王同志提的意见很好，请派人去机械化养猪试验场了解情况，做好思想工作,把陈列我在那里用过东西的做法改过来为盼。(进行情况望告我)”他又给写信人回信，表示接受意见，而且态度诚恳。他进而提出：“今后遇有类似情况都照此办理，以继承发扬我党的优良传统”。更为可贵的是，华国锋将他的回信送到中央党校胡耀邦那里，这分明是要胡耀邦在中央党校贯彻他“今后遇有类似情况都照此办理，以继承发扬我党的优良传统”的意图。

　　三，胡耀邦举一反三，推进肃清封建残余影响。胡耀邦在中央党校学员结业会上，着重讲了此事，对学员进行一次生动的教育。他说：在同志们临毕业的时候，华主席批回来这封信很及时，你们可以从中得到教益，同时还可以当作故事、消息带回去，加以宣传，加以实行。胡耀邦将突出宣传个人，将人变成“神”的作法，定了性，指出这是“封建作法”。他进而提出，我们结合这件事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党里还有哪些封建作法、封建办法需要改过来的？改正这些东西，宜早不宜迟。

　　肃清封建主义残余，是艰巨的长期的任务。类似当年红星养猪场那样的将人当作神的封建作法，绵绵不绝。1988年秋，胡耀邦在山东烟台休养时，仍为此而忧虑。他说：“我们党犯过错误，有的错误往往重复多次都没有接受教训，搞个人迷信，历史上大的有两次，结果都不好。但看来有的人至今没有吸取教训”。（《怀念耀邦》第二集第271页）当年，胡耀邦要求中央党校学员，将北京红星养猪场的事，当作故事、消息带回去，加以宣传，加以实行。

　　今天，这样的故事仍然需要讲。

　　2023年5月4日